阿乙己

阿乙己一到球场，所有踢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阿乙己，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！”他不回答，对场边喊，“换人，换我上去。”便排出他磨了钉的球鞋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一定又踢乌龙球了！”阿乙己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见你解围把球踢进自家球门，被队长骂了半天。”阿乙己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战术调整不能算乌龙……战术！……后卫的事，能算乌龙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世界波”，什么“弧线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，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阿乙己是站着踢球而穿长袖球衣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，青白脸色，皱纹间时常夹些汗水；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。穿的虽然是名牌，可是又脏又破，似乎十多年没有补，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“当年我在省队”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总说“乙级联赛我也待过”，别人便从“甲A”这半开玩笑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作阿乙己。

有一回，他对我说道，“你踢过球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踢过球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任意球，怎样罚的？”我想，总吹牛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阿乙己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会罚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脚法应该记着。将来做球星的时候，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球星的等级还很远呢，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就是摆好姿势一脚踢出去么？”阿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脚法有四种抖法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阿乙己刚在草地上画了示意图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中秋之后，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。我再到球场，却没有看见阿乙己，大概他真的是伤了韧带，不再来了罢。

——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阿乙己的确不再踢球了。